2024 年 2 月 11 日,一则噩耗震惊了马拉松界。凯尔文・基普图姆,这位年仅 24 岁、在马拉松领域炙手可热的肯尼亚天才选手,与他来自卢旺达的教练热尔维・哈基齐马纳,在一场交通事故中不幸离世 。仅仅 3 个多月前,基普图姆刚刚庆祝了自己的 24 岁生日,而那时的他,正处于职业生涯的巅峰,光芒万丈。就在 2023 年 10 月,他在芝加哥马拉松赛上,以令人惊叹的 2 小时 0 分 35 秒的成绩,将男子马拉松世界纪录大幅提升,震惊世界。 2023年10月,基普图姆在芝加哥将世界纪录提升至2:00:35 在肯尼亚,马拉松运动人才辈出,竞争异常激烈,犹如浩渺星空中繁星闪烁,要从中脱颖而出,必须拥有超乎常人的天赋。自 2003 年 9 月保罗・特加特在柏林马拉松赛中,以 2 小时 04 分 55 秒的成绩成为史上首位跑进 2 小时 05 分的选手,同时也是肯尼亚人首次创造马拉松世界纪录以来,到基普图姆于 2023 年 10 月刷新纪录的这 20 年间,共有七名男子选手先后九次改写马拉松世界纪录,其中竟有六人来自肯尼亚。在男子马拉松历史上,至今已有 60 个成绩跑进 2 小时 04 分以内,而肯尼亚人就占据了其中的 35 个,更有 19 名肯尼亚选手成功突破这一难关。可以说,马拉松运动员已然成为肯尼亚这个东非国家重要的体育输出力量 。 尽管基普图姆短暂的马拉松生涯仅仅参加过三场比赛,但这三场比赛足以让他名垂青史: 2022 年 12 月,在瓦伦西亚马拉松赛中,基普图姆在比赛的最后 10 公里,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摘下手表扔到路边,随后加快脚步,展现出惊人的负分割跑法(注:负分割跑法指后半程用时比前半程更短,是一种较为高效且难度较大的跑法),最终以 2 小时 01 分 53 秒的优异成绩,在自己的马拉松首秀中夺冠。 四个多月后的伦敦马拉松赛,他再次采用负分割跑法并赢得比赛。要知道,伦敦马拉松的赛道以下坡路段开始,在此赛道实现负分割跑法并非易事。而基普图姆做到了,他以 2 小时 01 分 25 秒的成绩夺冠,这一成绩在当时仅次于埃鲁德・基普乔格的世界纪录,位居历史第二位 。 2023 年 10 月的芝加哥马拉松,基普图姆依旧采用负分割跑法,以 2 小时 00 分 35 秒的成绩,将世界纪录大幅提高了 34 秒 。令人惊叹的是,这一切辉煌成就,都发生在他 24 岁生日之前 。 随着碳板跑鞋的问世,马拉松运动迎来了新的变革。同时,基普乔格步入职业生涯晚期,人们也逐渐意识到,在真实比赛条件下,马拉松跑进两小时大关并非遥不可及。在这样的背景下,基普图姆的出现,给这项运动带来了全新的活力与变革。他的跑步风格、训练方式以及对比赛节奏的把控,都让人们眼前一亮,仿佛为马拉松运动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 。 在巴黎奥运会前夕,《纽约时报》旗下体育新闻订阅网站 The Athletic 的作者利亚姆・塔尔姆,走访了基普图姆的多位旧相识。他们纷纷表示,基普图姆的成绩和纪录,仅仅是他短暂人生中的一小部分闪光点,每个人都与他有着独特而珍贵的回忆 。 马克・斯科特扬斯,作为基普图姆的运动员代理人,与他有着深厚的情谊。斯科特扬斯回忆起两人的初次见面,大约是在 2018 年或 2019 年,当时他正在肯尼亚考察其他顶级选手,而基普图姆是他所代理的一名运动员的训练伙伴,两人因此结识。“他身体素质非常出色,” 斯科特扬斯说道,“他善于抓住机会,在比赛中始终保持高度专注,而且心态平和,顺其自然。” 基普图姆的成功来得极为迅速,这使得斯科特扬斯不得不调整最初的计划。基普图姆从一名陪练迅速成长为备受瞩目的顶级运动员,但他始终保持着谦逊和脚踏实地的品质。斯科特扬斯回忆道:“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在村子里散步,他在一个大约 12、13 岁的女孩面前停下,两人用斯瓦西里语交谈起来,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后来我问他,他说两周前曾在这里遇到这个女孩,当时就问她为什么不上学。女孩回答说因为父母无力支付学费,被学校开除了。于是,基普图姆便去学校帮女孩支付了学费,让她得以重返校园。他在当地社区资助了好几个孩子,对他来说,帮助他人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 加布里埃尔・杰拉德・盖伊,这位坦桑尼亚马拉松运动员,曾三次与基普图姆同场竞技,其中包括 2022 年的瓦伦西亚马拉松,他在那场比赛中以 2 小时 03 分 00 秒的成绩获得亚军,并创下了坦桑尼亚国家纪录。盖伊用 “始终谦逊且快乐” 来形容基普图姆,在他眼中,基普图姆即便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也丝毫没有变得傲慢和自私,与那些常见的功成名就后就改变品性的刻板印象截然不同 。 本森・基普鲁托,肯尼亚马拉松运动员,个人最好成绩为 2 小时 02 分 16 秒,在历史排名中位居第六。2023 年在芝加哥马拉松赛上,他以 2 小时 04 分 02 秒获得亚军,亲眼见证了基普图姆创造世界纪录的那一刻。基普鲁托说:“他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虽然他性格内向且安静,但在某些时刻,他也会敞开心扉,讲故事或者开玩笑,这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 薇薇安・切鲁伊约特,肯尼亚女子长跑界的传奇人物。在场地赛时期,她就赢得了奥运会 1 金 2 银 1 铜以及世锦赛 4 金 1 银的辉煌成绩。里约奥运会后,她转战马拉松领域,并获得了 2018 年伦敦马拉松冠军。作为基普图姆曾经的训练伙伴,切鲁伊约特评价道:“凯尔文是个非常善良、快乐的人,就像一位充满魅力的表演艺术家。他关爱每一个人,无论对方的事业成就和运动成绩如何。在他眼中,每个人都是冠军,这就是凯尔文在跑步领域留下的宝贵遗产 。” 驻内罗毕的记者穆里西・卡里乌基表示,基普图姆在肯尼亚是备受公认的英雄。他的离世,让整个国家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举国上下沉浸在哀伤的氛围里 。蒂莫西・基普拉加特,作为基普图姆的密友及训练伙伴,遭受的打击尤为沉重。以至于在 2024 年 3 月的东京马拉松赛前,他一度想要退出比赛,因为这场比赛距离基普图姆的猝然离世仅仅过去了四周 。 本森・基普鲁托曾感慨地说:“他是一位百年难遇的天才运动员,有点类似于短跑界的尤塞恩・博尔特。凯尔文帮助我突破了自己的极限,就如同之前埃鲁德・基普乔格所做的那样,他向我们证明了,我们永远都不应给自己设限 。” 斯科特扬斯则认为,基普图姆是一位近乎完美、没有明显短板的选手:“他拥有卓越的比赛风格,身体素质极为强壮,能够承受高强度的训练量,这是非常罕见的。想要成为顶尖运动员,首先要有强健的体魄作为基础保障,其次要具备强大的动力和专注力,还要拥有出色的恢复能力。虽然这些因素在其他优秀运动员身上也能找到,但他们往往只具备其中一两项,而凯尔文却将所有优势集于一身 。” 基普图姆的成功,也充分证明了人是环境的产物。正如卡里乌基所解释的:“肯尼亚的大多数跑者,尤其是马拉松运动员,都来自裂谷地区。在那里,跑步已经成为一种深入人心的文化,几乎渗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仿佛其他一切都不复存在 。” 在跑步界,东非大裂谷早已被视为圣地,而卡伦金人更是被奉为传奇。卡伦金人是东非 11 个尼罗语系土著部落的统称,其中南迪部落是第二大部落,在肯尼亚众多优秀的长跑运动员中,南迪人占比极高 。 扬尼斯・皮特希拉迪斯,作为研究东非长跑的顶尖专家,长期致力于探寻其中的奥秘。2006 年,他与人合作发表了一项关于肯尼亚长跑运动员的研究。研究发现,在参加国际赛事的肯尼亚运动员中,有 81% 来自裂谷地区,76% 是卡伦金人,44% 是南迪人,而这些部落人口在肯尼亚总人口中的占比分别仅为 20%、8% 和 5% 。基普图姆同样是卡伦金人,但皮特希拉迪斯指出:“凯尔文并非南迪人,这一点很有意思。在本世纪初到 2010 年代,像基普图姆这样的天赋可能难以被发掘,因为当时的星探们过于片面,往往只专注于挖掘南迪跑者 。” 皮特希拉迪斯以基普图姆为例,强调卡伦金运动员的天赋并非完全由基因决定。他表示:“部落因素其实只是一个容易让人分心的表象。” 通过对数百名运动员的 DNA 测试研究,他发现了一些出人意料的结果。“拥有相同基因的不同亚族群,在遗传学角度上,他们之间的差异实际上非常大。那种认为南迪人比其他亚族群拥有更优越基因的观点,是缺乏科学依据的。从基因差异程度来看,他们之间的差异甚至比我(皮特希拉迪斯是南非人)和利亚姆・塔尔姆(英国人)之间的差异还要大 。” 皮特希拉迪斯对基普图姆的成长之路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剖析。他首先强调,成为一名精英运动员,基因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基普图姆无疑拥有了 “正确的基因”。虽然这些基因可能与凯内尼萨・贝克勒或是基普乔格有所不同,但正是这独特的基因组合成就了他。他还发现,非洲顶尖马拉松运动员普遍具有一些共同特征:他们大多在高海拔地区长大并生活,生活方式极为活跃,经常跑步上学,甚至习惯赤足跑步,饮食方面遵循 “祖先传下来的传统饮食”,并且接受着高强度的训练。“凯尔文完全具备了所有这些特质 。” 皮特希拉迪斯说道。 基普图姆出生在切普科里奥,那里的海拔约为 2600 米,属于中等海拔高度。他的童年时光,便是在为家里放牛和赤足奔跑中度过的,直到十多岁才开始参与竞技性跑步,这在当地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皮特希拉迪斯解释说:“赤足跑步有助于保护肌肉骨骼系统免受伤害,这不仅是因为跑步本身,更在于他们跑步的时间和方式。他们跑步上学,途中跨越溪流、跳过岩石,并非仅仅沿着直线或在跑道上单调地奔跑 。” 而 “祖先传下来的传统饮食”,为他们的训练和生活提供了充足的能量。皮特希拉迪斯将这种饮食方式类比为西方人在备战长距离项目时采用的 “糖原负荷法”,不同的是,这里的人们每天都遵循这样的饮食模式。“如果你前往肯尼亚农村地区,就会发现当地人的饮食就像运动员的饮食一样,碳水化合物含量极高,有大量的蔬菜和水果,肉类摄入较少。但事实上,这恰恰是最适合训练的完美饮食 。” 这些因素相互交织,共同构成了一个复杂而有趣的谜题。虽然目前还没有单一因素能够完全解释为何卡伦金人在顶尖长距离选手中占比如此之高,但整体来看,各种证据表明,环境、生活方式、训练以及基因等多方面因素相互作用,造就了这一现象 。 2011 年,当基普图姆 11 岁时,肯尼亚的帕特里克・马卡乌在柏林马拉松赛上将世界纪录提升至 2 小时 03 分 38 秒。在接下来的七年里,又有三名肯尼亚选手 —— 威尔逊・基普桑(2013 年柏林马拉松,2 小时 03 分 23 秒)、丹尼斯・基梅托(2014 年柏林马拉松,2 小时 02 分 57 秒)和基普乔格(2018 年柏林马拉松,2 小时 01 分 39 秒),先后三次刷新世界纪录。在 2008 年至 2020 年间的四届奥运会中,肯尼亚选手在男子马拉松比赛中斩获 3 金 1 银 1 铜的佳绩。基普图姆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目睹着肯尼亚人在马拉松赛场上的辉煌成就,他心中也燃起了对成功的渴望 。 皮特希拉迪斯还提到了这种榜样力量所形成的良性循环:“我总是希望能够效仿那些在生活中取得卓越成就的榜样,凯尔文也是如此。他看到了埃鲁德(基普乔格)的成功,便渴望像他一样。” 与基普乔格和贝克勒不同,他们都是在场地赛取得成功后才转战马拉松领域,而基普图姆几乎是直接踏入马拉松赛道,并将其作为自己的主要奋斗方向 。 如果说文化因素为基普图姆的成长提供了土壤,那么独特的训练方式则让他在众多选手中脱颖而出。皮特希拉迪斯透露:“他每周的跑步训练量接近 300 公里,清晨的长距离训练极为漫长,间歇训练也异常艰苦,肯尼亚人甚至用‘累到骨折’来形容这种高强度训练 。” 即便以精英运动员的标准来衡量,基普图姆的训练量也是相当惊人的。2022 年,一项针对世界级长跑运动员训练特征的研究综述显示,在马拉松备战的中期阶段,运动员的周跑量大多在 160 公里至 220 公里之间 。 皮特希拉迪斯指出:“这样的训练强度在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都难以复制。因为这不仅需要巨大的毅力和耐力,还容易导致受伤,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即便有人想在高海拔地区尝试如此高强度的训练,也很难做到。但肯尼亚的运动员们能够做到,因为他们从小就开始接受这样的训练,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强度 。” 这种高强度的训练,直接体现在基普图姆的比赛表现中。在 2022 年瓦伦西亚马拉松首秀中,他的后半程用时仅为 60 分 14 秒,这一成绩在当时堪称史上最快的马拉松后半程成绩。之后,在 2023 年伦敦马拉松赛上,他的后半程用时 59 分 45 秒;在创造世界纪录的芝加哥马拉松赛上,后半程用时 59 分 47 秒。在人类马拉松历史上,仅有七次有人能够在后半程跑进 61 分钟,而其中最快的三个成绩,均来自基普图姆 。 卡里乌基回忆起观看基普图姆比赛时的感受:“观看基普图姆比赛,绝对是一种享受。我记得在瓦伦西亚那场比赛中,在比赛进行到 1 小时 29 分时,基普图姆超越了夺冠大热门、尤金世界冠军塔米拉特・托拉。当时,当配速员在 25 公里处离场后,托拉开始加速,而基普图姆则隐藏在九人领先集团中,默默等待时机。随后,整整 10 分钟的时间里,基普图姆稳步加速,逐渐拉开与其他选手的差距。那时我就意识到,肯尼亚又诞生了一位极为出色的马拉松选手 。” 在比赛进行到 30 公里刚过,基普图姆举手示意托拉和盖伊上前一同调整配速,但无人回应。于是,基普图姆毅然摘下手表,独自加速前行,向着胜利冲刺 。 本森・基普鲁托对基普图姆在芝加哥马拉松赛上的表现赞不绝口:“他在芝加哥那个令人难忘的日子里所取得的成就,简直超凡脱俗,如同超级英雄一般。我自己也是一名实力强劲的马拉松运动员,但他在比赛中发起攻击的方式,从一开始就积极领跑,并且不断加速,即便当时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了,这一切都令人难以置信 。” 在芝加哥马拉松赛的最后阶段,比赛画面如同电影场景般令人难忘:基普图姆独自一人奔跑在宽阔而空旷的风城街道上。随着速度的不断提升,他那独特的跑姿展现得淋漓尽致,双臂交叉于身前,肩膀在触地时左右摆动。他的跑姿或许不像基普乔格那样高效、简约,但却极具效果,充满力量感 。 虽然基普图姆的离世是一场巨大的悲剧,但在悲痛之中,也孕育着新的希望。斯科特扬斯与鹿特丹马拉松组织方共同成立了 Kelvin Kiptum 基金会。据他介绍,这是一个慈善机构,旨在助力当地跑步人才的培养,帮助当地孩子获得教育机会,为当地社区的发展贡献力量,其影响将深远而持久 。 逝者已逝,但基普图姆的记忆将永远留存。他在马拉松世界中留下的深刻印记,无论是他卓越的比赛成绩、独特的训练方式,还是他谦逊善良的品格,都将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马拉松运动员不断挑战自我,追求卓越。他的故事,也将成为马拉松运动历史长河中一段不朽的传奇 。 |